不同于网上那个以高冷萌示人的博物君,现实中的张辰亮安静少言,沉稳羞涩,初识“作者”身份,还透着稚气懵懂。这种强烈且略带萌感的反差,在他的身上自成一股难得的通透感。
为什么被称作“博物君”?答案往往有两种。
博物君本人有过调侃式的解答:“因为我管理《博物杂志》的官方微博,而不是说我有多博学,是因为我单位叫这名儿。”
而另一种声音,让每一个暗忖,都埋下了清晰的脉络:“通过@博物杂志,通过博物君,才真正看到‘博物’该有的模样……”
张辰亮生于1988年,北京人,巡签时总喜欢穿一件浅灰色的套头衫,搭配一条深色休闲裤,这身行头,使他每一次褪去“神秘感”的曝光,都显得极为低调。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普通的大男孩,就是微博上拥有着605万+粉丝的“博物男神”。现如今,他运营的@博物杂志已成为一个庞大的科普“知识库”,几乎每隔三分钟,就会收到网友的@,内容多是千奇百怪的提问:“伟大的博物君,这是什么东西?”“宇宙第一男神博物君!请问这是什么花?”“万能的博物君!求鉴定这个植物有没有毒?”“这个蜘蛛是什么品种?”“这是我们常见的香菇吗?能吃吗?”……
“当时干这行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像现在这样。”从热烈的追捧中抽离而出,张辰亮暂时回归了生活。在结束长达两个月,跨越16城的全国巡签后,他挤出了一小段时间,接受了新浪读书的采访,当记者问及此行感受时,他坦言“挺累的”,真诚中隐蕴着与“成名”不相称的无奈。
“网红”之路,并非一蹴即至。时光倒回,从微博的时间轴中,我们还可以窥探到博物君最初的模样:为什么海是蓝色的?因为小鱼在里面吐泡泡——blue blue blue;叶蜂的幼虫总是萌得令人发指!上图:“哇~那是什么!”下图:“嗨~大家好~”;爆笑!最容易误解的歌词大合集。
那是2011年,正值上升期的微博,一派繁荣。研究生在读的张辰亮,来到《博物杂志》编辑部实习,接手的第一项任务便是运营当时仅仅2万粉丝的官方微博。“既然管的是一个官博,那这是一份工作,任务就是涨粉丝。”那时,他像大多数新媒体从业者一样,想尽各种方式,让内容千奇迥异,试碰着大家喜欢的风格,“起初可能比较可爱一点,慢慢的风格要高档一点,一直在试。”
在一筹莫展之际,编辑部的刘莹让他尝试回答网友发来的提问。跳出窠臼,张辰亮有了明确的方向,开始担当为网友“排忧解难”的角色,而且采用了非常诙谐的方式:
“我对你并不咬,还为你把小蚊蝇叼,可是你以为我是个大吸血妖,用金属将我焚烧。你身上有我的烧烤味,是你拍子犯的罪。还把我拍下全方位,艾特博物小婊贼。——《食虫虻》”
“有一种植物叫大豆,它的豆在年轻的时候叫毛豆,熟透晒干了就叫黄豆。”
“@博物杂志 我们学校长了像柚子一样的不明物体,闻着还有柚子的味道,请问这是啥?”他转发图文并茂的提问,答曰:“柚子”。
形象立体了起来。渐渐地,@博物杂志被贴上了高冷、可爱、段子手的标签,网友开始高密度互动评论:“冷静中透着无语”、“博物君的打脸日常”、“博物君大写的嫌弃”。他时而也会转变一下风格,却被批评“不适应”,至今,在粉丝群中,还流传着一张博物杂志发于2015年的微博截图:“靠!好不容易卖萌你们还不买账,行,冷酷到底。”就这样,张辰亮的博物君终于有了“符号化,很标准型的样子”。
名声响了,烦恼接踵而至。每天,他都要缠绕在全国各地的问题中,有的回答次数多了,难免会烦。最后,在置顶微博中,他列出了18个“不答名录”,转发近2万次。拒答之首的夹竹桃天蛾幼虫和戴胜,演变成了解博物君的必知生物,粉丝不仅为它们建立了后援会,还制作了丰富的表情包。在网上,拥有“一眼识别戴胜”能力的人愈来愈多。
“我不可能成天在全国各地跑,但会有全国各地的人拍照发给我看。有的东西我也不认识,一好奇我就会查,查完之后,我把答案告诉他,他也会了,我们双方都有进步。”张辰亮认为,这虽是一段“痛并快乐”的过程,倒也能自得其乐。
“博物杂志的博物君,是怎么认识这么多东西的?”当记者把网络上这个好奇度最高的问题抛给他时,张辰亮打了一个比方:“如果你喜欢一个歌手,他的陈芝麻烂谷子,他的家庭背景、身高、体重,你肯定都知道。我也是,我就喜欢这些动植物、生物,了解它们,对我是一种放松。有爱好就有动力,每天都会积累。”他直言,“反正都是我自己个人的兴趣领域,我不会的,也不答。”
沉迷万物之美,于张辰亮而言,是与生灵结缘的方式,也是凝于生命深处的宿命。在“博物男神”这条分水岭到来之前,他自始至终都在自己建构的道路上,走的固执,却也清醒明白。
自小就喜欢观察虫子的张辰亮,本科报考时,毅然选择了一个“几乎半个班都是调剂过来”的植物保护专业,之后在中国农业大学读研深造,学习了农业昆虫与害虫防治专业。回望读书时的自己,张辰亮描述了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景况:“上学的时候就是傻上学,没人注意的那种,顶多班里边飞进一蛾子,我就出来把这蛾子逮住扔出去,这个时候大伙儿才知道有我这么一人。”
这种精神上的孤寂,在高中阶段,却早早地为他铺开了事业的轨迹。在网上寻觅阵营的他很快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圈中人,这其中就包括《博物杂志》的编辑。
“他们当时是硕士,来我们高中兼职当兴趣课的小老师,正巧我就报了这个班。当时《博物杂志》有一个栏目叫《博物少年》,每期介绍一个爱好自然的小孩,他说这期就介绍你了,然后就给我做了一期。之后,我跟这个编辑部也就开始认识了。”
在一来二去的投稿中,“博物君”的故事便有了开端和延续。
如今,张辰亮依旧在不断扩宽自己的知识领域,迷恋着各种新奇的事物。除了识别各种动植物外,官微也会时不时转发“翻译”网友发来的各种书法、阿拉伯文、甲骨文。他对自己做了判定:好奇心强,爱好杂。所以,“不打电脑游戏”是他对自己制定的戒律,“我怕一玩又沉迷进去了,不敢玩。”
张辰亮在微博上引发的“蜡烛珊瑚”实验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我会什么,就给你答点什么,像我认识这些书法,那也是因为我喜欢,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喜欢甲骨文,就读了一些汉字演化的书。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分享知识。我觉得这个特点比较适合干科普。”
好奇心与固执的碰撞,让张辰亮无法忘怀中学时在故宫偶遇的画作《海错图》——奇书出自清代画家聂璜之手,绘制了300多种生物,记载了不少海滨植物。“看惯了花鸟画的我,惊讶于中国竟然有如此有趣的海洋生物图谱。同时,我感觉体内一个暗埋的兴趣点发光了。”
《海错图笔记》
2014年,听闻故宫出版《海错图》,他马上跑到神武门旁的售卖点,将最新出炉的一本带回家进行考究,这让他发现了其中的破绽,“有些动物聂璜未曾亲见,仅根据别人描述绘制,外形有很大失真。”而关于生物习性的记载,也是真假混杂。第二年,张辰亮开始用生物学的角度,对《海错图》中的生物进行分析、考证。除了翻阅各种资料外,他还亲自前往辽宁、福建、广东、广西、天津以及日本、泰国等地搜集素材。书中的不靠谱之处,被一一破解。不到一年半的时间,30篇文章集成一本《海错图笔记》,上市不久,便登上各大图书排行榜。
正如作家马伯庸在推荐语中所写,“人有了好奇才想去探索世界,有了知识才能去了解世界,此书兼具好奇之乐,知识之厚,开卷有趣亦有益。”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印记着这些痕迹。
“本草书这种分法,它虽然不科学,但是我觉得挺好玩。”于是,本杂序无章的《海错图》有了分类法,张辰亮将它们归为“介部、鳞部、虫部、禽部”4类;“《海错图》本身就讲述了很多东西怎么吃,怎么入药,我觉得这也挺好玩的。”于是,基于原书,张辰亮又添了新的美食作料,一展世界各地厚重的饮食文化。
比如,他抓到了“不如古人会吃”的例子:“有一种动物叫可口革囊星虫,《海错图》里叫泥丁,记载的吃法就是把它剁碎,跟猪肉一起熬成肉皮冻的样子。现在福建也有吃这个东西的,叫土笋冻,著名的一种小吃,但是用整根虫子,而且不加猪肉,纯虫子加上水熬,也能熬成冻,然后就这么直接卖,可能现在人有点偷懒了。”
他有一个计划:将《海错图》中的400种生物继续研究下去,笔记还会做,争取一年出一本。
久居城市,奔波于生计,对许多国人而言,生活中那些不经意间遗失的草木之情,花鸟之意,让“博物”的概念一直非常模糊,反而这个名词更像是一种“稀缺物种”,让本就非常态的科普事业,更加举步维艰。
这几年,张辰亮总会在个人微博上晒一些他种植的花草。“天天有人说我是退休老干部。” 这让他感到很困惑,“现在博物学在中国不是一个正常的爱好,大家认为年轻人就应该听个歌,旅旅游。”
他难免会碰到一些尴尬:“蹲地上拍一朵花,立马围上一堆老头老太太围观,拿个捕虫网去峨眉山,都说我是逮猴的,还有人说我是抓蚯蚓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张辰亮
《纳博科夫的蝴蝶》译者丁亮曾说,博物不能称为学,中国其实也没有所谓的博物传统。张辰亮很认同这句观点,“真正意义上的博物学,根本就没在中国诞生过。传统的研究顶多是叫本草类的医药学及考据学。”
正是这种体系的不成熟,让生活中常见的物种却不再“习以为常”。“有的英国小学校里有温室,每班承包养兰花,还不是一般的兰花,是品种非常好的,自己授粉,这些小孩培育的特别好。”他对新浪读书的记者举了更通俗的例子,“《机器猫》里康夫那些人,没事就逮独角仙、瓢虫,这是日本全民的爱好。书店里面有各种图鉴,比如冬虫夏草的图鉴,任何你想像得到及想像不到的领域。”
所以,在张辰亮眼中,即使目前中国出现了所谓的“博物热”,但还是来得太晚了一点。
不过,如今的张辰亮可以借“博物君”的平台,让这些微小的生命,在更广阔的空间中显露底色。“博物学的内容比我说的要广得多,以后喜欢这些东西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它的境况就会越来越好。大家开始感兴趣了,总是好的,慢慢来吧。”
寒冬一去,便添春色。打开张辰亮的微博,可见浓缩的世界中,已是一片绿意盎然——最近,他养的迷你岩桐、美国金线莲开得正旺,根叶交错之间,孕育着新生的模样。
采写丨马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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