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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几代人的精神秘史:阿乙长篇新作《未婚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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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青年小说家阿乙的最新长篇小说《未婚妻》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12月14日晚,该书以“记忆辽阔,一触即发”为主题,举办了线上发布会。中国作协主席李敬泽,阿乙研究专家、文学博士徐兆正与作家阿乙一起,畅谈《未婚妻》的故乡情结、多重自我和形式创新。诗人陈东东、蓝蓝、宋琳、庞培,翻译家、作家余泽民,汉学家吉来,作家淡豹、林白、鲁敏、王威廉、安德烈·贝利尼,评论家杨庆祥、胡少卿、陈培浩、徐阿兵,以及张亚东、白百何、周云蓬等文化界名人,通过视频表达了对《未婚妻》的喜爱。著名民谣歌手钟立风精心创作同名原创歌曲并演唱。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代表主办方致辞,活动由《当代》杂志执行主编徐晨亮主持。

在中国当代,阿乙一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生于乡村、长于县城、寄居一线城市的经历,让他始终有一种在边缘野蛮生长的“野生”的气质;同时,他极高的审美悟性、开放的阅读视野和对先锋艺术探索的膜拜与执着,让他的写作总是能够打破审美陈规,产生创新性的经典气象。之后,因为生病,他的创作更是进入了一片隐喻天地,与死亡劈面相逢的遭遇让他对命运、生活、人性、时间和空间,都产生了与众不同的理解。他自述生活的全部内容变成了去医院和写作,阿乙以写作续命,由此成了文学的圣徒,以血为墨,字斟句酌,不断从往日记忆和近日阅读中挖掘写作素材。

近二十年的创作历程中,他的小说集《灰故事》《鸟看见我了》、中篇小说《模范青年》《下面我们该干些什么》、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等,以鲜明的阿乙风格,赢得了众多拥趸,同时,他也成为中国当代被翻译语种和次数最多的作家之一。最新的长篇小说《未婚妻》,既是阿乙风格的延续,也包含着他更成熟的自我认知和更蓬勃的写作野心,有读者称:这是一部“追忆瑞昌似水年华”,中国作协主席李敬泽更是以世界文学名著《尤利西斯》有潜在的对话文本、《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作比,高度评价《未婚妻》与读者、与时代、与自我、与命运对话的特征,说这是一部带有奥德修斯般反抗命运的英雄气质和史诗气质的作品。小说中的“我”作为“未婚夫”,因为出走县城,而获得了多重身份、多重视角,爱情和“未婚”也由此变成了“想象另一种可能”。臧永清社长形容这种想象是“拿着放大镜一般地在关注我们共同经历的时代。”

从自我出发,找到丈量世界的尺度

《未婚妻》从记忆入手,打量小镇警察、文学青年、外省人的命运现实,捕捉爱、醉、病、生与死的虚无,精微摹写县乡中国波澜壮阔的流动变迁。正是由于小说专注于地区性、专注于个人、专注于家庭和社会,专注于普通和日常,这个国家很多普通人的一生,都涌现到了作家阿乙的笔下。这些记忆不再仅仅是个人的记忆,同时也融入了整个时代、整个民族的经验之中。

青年评论家徐兆正是阿乙的朋友,追踪阅读和研究阿乙多年。他简短回顾阿乙的创作历程后认为:“《未婚妻》是阿乙对自己的一次再造。在故乡瑞昌生活的经验,除了是空间意义的,也是时间意义的;同时,既是功能性的,也是确立了他的自我本体的……所以,他才能够将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一次订婚写得风生水起,甚至让这样一件小事具有了包蕴整个世界的弹力。这个世界是阿乙在时间—记忆的维度开辟出来的新世界,有如创世,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真实和幻想。”

《未婚妻》的中国式婚恋伦理尤为引人瞩目。小说中,“我”作为小镇警察,事业编的公务员,在一次公干的时候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然而,情感这种形而上的波动仅仅一刹那,接下来是情感变成婚姻的、无休无止的形而下。于是,县城版的门当户对被提上日程。“未婚妻”一个看上去有时代感的词,就这样与当下的时代,与永恒的中国婚恋伦理结合在一起。“未婚”,这确定的又尚无结局的过渡状态,让阿乙的小说获得了无尽的空间。李敬泽说:这空间辽阔无边,与生活和人生相关;又逼仄无比,只是一个普通青年半途而废的爱情。然而就是这既辽阔又逼仄的感觉,让阿乙的叙述获得了巨大的审美弹性。《未婚妻》于是也获得了生活的辽阔、审美的辽阔和情感探索、精神探索的深不可测。

家庭和家人,其实一直是阿乙成为作家的内在驱动力。阿乙曾如此描述父亲去世对自己如影随形的影响:“我是父亲的一个卫星国”。尤其是生病之后,阿乙对血缘、基因,自己与父亲的相同与不同有了更深的体悟。在《未婚妻》里,出现了短暂的父慈子孝,因为他们要共同面对天大的“婚姻”,爱在儿子是青春萌动、荷尔蒙勃发,在老子却意味着准备房子和票子的责任使命。阿乙用抽象和具体、形而下和形而上的往返穿梭,通过一次庄重且刻骨铭心的爱的回望与反刍,实现了多重和解,他激活了有限的自己,打开了“我”作为一个儿子、未婚夫、准女婿、准成人、前途无量的县城青年的多重身份。在瑞昌,他是舞台中心的,是天之骄子,如果不是出走到大城市,他不会成为“外省青年”,他不会来到边缘。他用现在的自己想象那个留在原地的自己,用幸存于现在的自己想象那个被毁灭在县城的自己。在李敬泽看来,《未婚妻》是“一个曾经出走家乡、现在要回乡的奥德修斯,对一个从未离开过家乡的奥德修斯的书写和想象。”这书写和想象带有普遍意义,伴随着改革开放和城镇化进程,我们几代人都成为了这样的奥德修斯,我们每个人都有无数个自己被留在家乡、留在原地,那些自己是我们永恒的乡愁,“自己找自己”的乡愁。

“八十年代之后的中国,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涉及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关于一个从县城出发的‘奥德赛’如何去到广大的世界中。现在阿乙把这个书写的方向倒转了过来。”因此,《未婚妻》实际上书写了一个时代、几代人的精神秘史。

激活记忆,再造人生

在过去的写作中,阿乙一直惜字如金,他的叙述精确、简洁、冷峻。他说这得益于自己九年的记者经历,简洁是他的职业修养。而在《未婚妻》里,他的语言依旧是追求简洁的,但思维方式上、叙述结构上却采取了一种异常繁复、绵密的方式。

他说,细节的简洁可能意味着片面和对人物丰富性的戕害。他不想简单叙述一件事,从A到B这样直接,而是想在叙述从A到B的时候,看看去C和D会产生什么感觉。他的尝试很像“意识流”,但又绝不是漫无目的的流动,他始终为了逼近爱情的本质、人性的真相和生活的真理。他采用“芝诺悖论两分法”——在 A和B的中间,又走到B和C的中间,以此类推,像数学求解一般去穷尽所有的细节、所有的可能性——于是小说在故事和人物的推动中又产生了“飞矢不动”的效果,如我们此刻的阅读,身体未动,心游万仞。

独特繁复的叙事方式与《未婚妻》“双重奥德赛之旅”的结构,与阿乙不断“重返”记忆,用叙述激活丰富的艺术、心理有关。《未婚妻》打破了线性的叙事节奏,重新贯通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它将所有的目光叠合,照亮了一个人、一段感情全部的丰富和复杂。诗人蓝蓝说“这是诗人的技艺: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顺序,重新在文字里组合,来创造一个新的现实”。阿乙的写作就是带有诗一般的审美格调,他的小说是烟火气的、肉感的,也是哲学化的、抽象的,同时,更是智性的、高级的。这一点决定了阿乙在中国当代文坛的独特个性,他作品所树立的审美格调某种意义上也修正了当代小说只重生活、不重审美的平庸。

阿乙的阅读量是有目共睹的。对成熟作家而言,阅读一直是补充素材库的重要途径之一。阿乙对《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等经典著作的反复阅读,都体现在《未婚妻》中,他甚至不惜为此加了很多注释——让一部小说像一部学术著作一样,言必有据。除了经典引文,他注释的另一部分是瑞昌方言。在这样的互文中,阿乙始终在寻找一种表达自我的开阔地带。“中国当代一个小县城的一场普通爱情故事,既荒诞又天衣无缝地与世界经典叙事连接,产生了出人意料的间离效果。”

徐博士认为,阿乙在面对怪异的病、经验的被掏空的时候,用大量的经典阅读所提供的补给与疗愈,缓和了写作与经验、重复与创新的紧张关系。他的阅读书单当然不限于普鲁斯特和乔伊斯,也不限于博尔赫斯、兰波、福楼拜、托尔斯泰……

在《未婚妻》里,阿乙宛如一个“时空穿越者”,通过对一段未完成的婚姻的描写,通过对曾经名为“艾国柱”的小镇警察的追忆,开辟出丰盈、充沛的精神国度,以及广阔无边的小说空间。他用记忆激活记忆、现实激活记忆、阅读激活记忆,重现一个人业已失去的青春和安稳。他既面向经典,又再造经典。他用记忆、书写、野心和孤绝赤诚的爱,酣畅淋漓地再造了一次人生。

“既然从未得到,又谈何失去?”《未婚妻》里,有可拥抱的温暖,也有无结局的虚无;它世俗、狡黠、骄傲,也漫漶、散逸、妖冶……这美好的、过渡的、暧昧的、永恒的“未婚状态”,不正像极了人体验活着的全过程。生命,一如我们与造物主的美好约定,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们一直都在“未婚”的状态,它是半浪漫半世俗的,也是半真实半虚幻的,更是半确定半悬而未决的……

阿乙说,《未婚妻》的续章《未婚夫》也在创作打磨中。真实经历中,他的确有过一次县城婚约,因为他的出走,这婚约成了人生遗憾。在小说中,他想让“破镜重圆”,让这镜子成为照亮自己完整人生的镜子。“未婚”,这永恒的中间态,也正是包蕴着所有可能性的中间态,而阿乙“未完成时”的创作,也包含着无限的可能。

读了《未婚妻》,也许你会说,有品质的创作总是让人的阅读不虚此行,而阿乙,也总是如此不负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