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贫穷》:一个六十岁老少女的精神宣言

信息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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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贫穷》 [日] 森茉莉 吴季伦 译林出版社
森茉莉,日本女作家,人生和作品一样传奇,年轻时两次婚变,晚年清苦,从名门千金沦为廉价公寓的房客。在短文集《奢侈贫穷》中,森茉莉为自己取名“魔利”,趣谈私人生活,与社会格格不入,却也活得自我。她几近赤贫,却打心眼里讨厌穷酸气;哪怕收入微薄,也要挪出一星半点钱来买生鱼片、西餐罐头、进口巧克力……《奢侈贫穷》其实就是晚年潦倒的森茉莉的精神胜利宣言:“我虽然穷,但精神上是贵族。”
森茉莉(1903—1987)
日本小说家、散文家。五十岁后为生计开始文学创作。她时而像顽皮孩童天真无忌、犀利批评;时而像追忆逝水年华的普鲁斯特,沉醉于昔日美好。她对恋爱心理的冷彻洞察令人惊讶,获得三岛由纪夫等文坛大家激赏。日本新潮社出版有《森茉莉全集》八卷本。她逝世后二十年来,各种选集不断问世,作品魅力历久弥新。
在我曾经一个人漂泊于世界的日子里,手边总是有森茉莉写的几本书:《记忆的绘画》《父亲的帽子》《奢侈贫穷》《甜蜜的房间》。每逢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我都翻开看看里面充斥的华丽文字,从中得到了无穷的安慰。
《记忆的绘画》和《父亲的帽子》基本上是她回想父亲森鸥外,以及自己早年生活的随笔集。后者更成了她五十四岁得到日本随笔家俱乐部奖,从此登上文坛的契机。
日本读者认识的森茉莉,从一开始就是已过了中年的文豪女儿,外貌则犹如西方童话里的少女加上巫婆除以二,而直至三十年以后,在独居的极小公寓里她的遗体被发现,那之前,她精力充沛地执笔发表了许多散文、评论、小说等。日本最多人记住的是她从七十六岁到八十二岁,每周都在《周刊新潮》上连载的电视节目评论Dokkiri Channel(吃惊频道)。在日本文学史上,森茉莉所占的位子是完全独特的。
看《记忆的绘画》和《父亲的帽子》,我们能知道,她小时候多么被父亲宠爱,并且后来一辈子都引以为荣。虽然日本文坛上有的是作家二代,但是太宰治的女儿津岛佑子也好,幸田露伴的女儿幸田文也好,即使可说继承了父亲的文才和创作动机,但能够津津乐道曾坐在父亲腿上被抱着的感觉的,就唯有森茉莉一个人吧。
森茉莉最重要的属性是:公认的曾被伟大的父亲疼爱过的女儿。加上,父亲给她提供了当年日本最优良的西式教育,让她十六岁就嫁给年轻有为的法国文学学者,也忍辱请求亲家让十九岁的茉莉跟夫婿一起去欧洲游学。谁能打赢这么一个女作家?她不仅有很好的血统,而且有很好的教养,加上每说两句都要显摆父亲对自己的爱。而那父亲,竟然是日本学校的语文教科书一定收录其作品的文豪兼高级军医、一等官僚的森鸥外。
晚年森茉莉的独特性格,大概跟从少女时期到中年时期,在社会地位上以及经济水平上的彻底沦落有关系。一方面因战争空袭让整个国家蒙受了破坏;另一方面因失去了父亲母亲、抛弃了丈夫儿子等,没有了家族制度曾提供的依靠;单枪匹马的中年妇女,在战后不久极为混乱的社会上,跟泥浆里漂泊的浮萍一般。从前20世纪初期的东京,有过茉莉姐妹那样只懂享受不懂劳动的悠闲阶级的千金。战后的日本,却接受了美国的劳动致富观念。可以说,战后日本的现实里,没有了属于茉莉的角落;她只好去想象的世界里寻找,并创造属于自己的宫殿了。
可以说,这本《奢侈贫穷》是森茉莉从随笔家化为小说家的过程中生下的作品。
《记忆的绘画》和《父亲的帽子》乍看像少女童话,浪漫得讨人喜欢。可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文字,倒在《奢侈贫穷》中。主人翁魔利好比是沦落的公主,根本没有料理家务的能力。她买了颜色合意的毛衣,但不会叠起来收在衣柜里;给虫子蛀了,也不会拿针线去补,只好带到附近的河流去扔进水里。“魔利公寓附近的那条河里,沉了不少衣料上等但穿了孔的毛衣。尽管比不上沉在泰晤士河底那颗嵌在骷髅眼窝里的女王宝石,可料子还是挺不错的,应该值得专捡破铜烂铁的人每年到河里打捞一次吧。”
这句话究竟起了什么样的安慰作用,我说不清楚。不过,当现实不如意的时候,埋怨环境,埋怨别人是没有用的,唯独改变自己的思想才是出路。扔掉毛衣是败北,想象出嵌在骷髅眼窝里的女王宝石是胜利。果然,森茉莉小时候过的公主般的生活,使她一辈子都有坚定的自尊心。
《奢侈贫穷》里出现的许多人名、作品名、商号等,读者可以当那是魔利为做梦使巫术所发出的咒语。现实中,中年以后的森茉莉住的公寓房间,既小得无法放桌子,又旧得不能在里面用电、用瓦斯。到了寒冷的冬天,她只好钻进被窝里去,抱着热水袋取暖,一点一点写小说。但,那是编辑等人报告的现实。我们看着森茉莉的文章,她的房间正如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给少女用的房间,不是吗?(新井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