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朝代都有诗:为何独有唐诗流传最多最广
法国汉学家蒲吉兰曾感叹地对我说:“中国的唐诗真了不起!一个普通的工人、农民都会背,都知道李白和杜甫。我走过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没有这个现象,法国历史上的诗人也不少,也不像中国,一千多年前的诗歌居然流传至今,这个现象只有中国有,这是中国诗歌的伟大!”是的,不仅如此,就连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在母亲怀中牙牙学语的幼童,都会背“床前明月光”“白日依山尽”“两个黄鹂鸣翠柳”……
其实,中国历史上每个朝代都有诗,如六朝诗、宋诗、元诗、明诗、清诗等,也不乏名家和佳作。但今天社会上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名篇名句,十之八九都来自唐诗。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所有的朝代中,唯有唐代的诗歌流传的数量最多、影响最为广泛。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根据我数十年来对唐诗的研究,感到可以初步归纳出主要的三大点,这就是:口语化、格律化、短小化。
应该承认,在唐之前,中国也有许多著名诗人,如屈原、曹植、阮籍、陆机、陶潜、谢灵运、鲍照等,《离骚》等优秀诗作也堪称经典。但能让人记住、广为流传的名句名篇却不多,能被完整记住的极少。名句也只有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而未悔”,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谢朓的“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等。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能不归结于诗的语言过于文人化,口语化程度不高。发展到唐代,却发生了一个重大转折,诗歌语言出现了一个巨大变化,这就是诗歌的口语化和平民化程度大大提高。“床前明月光”、“红豆生南国”、“春眠不觉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每逢佳节倍思亲”、“清明时节雨纷纷”、“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等海量诗句,不必解释,放在今天还是听之能懂,张口能诵,就像是现代人写的一样。因为写得朗朗上口,易记易背,也就容易口口相传,流传开去。这是唐诗流传既多且广、至今不衰的第一个重要原因。
唐诗流传甚广,还因为诗歌的格律化。每个国家和民族的诗歌,都有一个从非格律化走向格律化的过程。西欧是文艺复兴时期。虽然在唐之前,沈约就提出过“四声八病”之说,但并不成熟。只有到了唐代,诗歌才进入了格律化,出现了七言律诗、五言律诗、七言绝句、五言绝句、长篇排律等大量格律诗。故严羽《沧浪诗话》认为中国诗有四变:“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沈宋”即初唐诗人沈佺期与宋之问,中国格律诗的平仄要求和规矩大致在他们手中定型,一直被视为律诗“正宗”和“正体”,不仅王维、杜甫沿袭,即现代文学名家鲁迅、钱锺书等无不遵从。绝句在古代又有“小律诗”之称,故亦在律诗范围之内。由于这些格律诗与曹植、陶渊明的古诗很不相同,所以常被称为“今体诗”或“近体诗”。格律化和平仄的运用有个好处,就是大大增加了诗的节奏感和音乐性,便于记诵和流传,有时还可根据平仄规律,轻松迅速地忆起上句或下句。试看今日流传的唐诗名篇,多为五七言律诗和五七言绝句。此后的宋词、元曲,都是在唐代格律诗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实际上都是格律化的诗。不少宋词、元曲成为名篇、多出名句,而与唐诗相媲美,颇得力于格律的作用,因此笔者认为至少不能排斥这种因素。
唐诗广为流传的第三个重要原因,便是短小化,也就是以短小精悍、篇幅不长的诗居多。在唐以前,无论是《诗经》《楚辞》还是魏晋南北朝的诗,大多都有一定篇幅。像曹植较为短小的《七步诗》等反在少数。而到了唐代,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大量涌现,十分流行。这些诗短则20字,长则56字,相当容易背诵,许多都让人过目不忘,一听一诵便能记住。当然,不可否认,唐代也有不少长篇大诗,如杜甫的《北征》、白居易的《长恨歌》、李白的《蜀道难》等,不少名句来自长篇,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等,但毕竟来自短篇的名句更多。我曾统计过,《全唐诗》载诗近5万首,其中绝句万首、七律近万首、五律超万首,它们已占去大半比例,再加上这些诗口语化、格律化,自然不胫而走,得人喜欢,以至脍炙人口,代代相传。
探讨和总结唐诗流传的原因,是为了更好地推动当今诗歌的发展。当然,唐诗的背景与今天已大不相同,唐诗走进了格律化的时代,如今则是走出了格律化的时代,至少不以格律诗为主。但唐诗的成功与辉煌,仍可以让我们从多方面加以借鉴,使今天的诗人获得更多有益启示。(孙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