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
作者：张鸣
洪秀全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名人，他的出名，是因为闹了一场大起义，搅和了大半个中国，差点把清朝二百年的江山掀翻。现在想起来，洪秀全这个人，心胸狭隘，才具平平，唯一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是有些出格的神经质，幻觉比较多。这样的气质，对于养家糊口或者发家致富，都没有好处，但在当时的中国，如果自创一个教门，倒是比较容易赢得某些愚夫愚妇的崇拜。真巧，这样的机会，还真就落到了洪秀全头上。
自己当爷好了
原本，作为三家村学究，洪秀全是要走正途的，秀才、举人一路考上去，可是，一来此公才具一般，二来当时的珠江三角洲，作为客家人，没有地位，各县留给他们的学额也相当少，因此，洪秀全屡战屡败，最后火烧火燎，气急败坏。
如果不是他那出格的神经质，洪秀全原可以跟众多落第举子一样，一边种地，一边教几个学生打发日子，可是他不行，必须得找条出人头地的路，正路走不通，只好寻旁门左道。这时候，一次去广州考试得到的基督教通俗小册子，就成了引子。由梁发撰写的传教小册子《劝世良言》，大陆众多研究太平天国的史学家，直到1979年，才见到真面目。这个小册子上的文字，我怎么看都感觉跟洪秀全的有相似之处，不仅好多名词像，味道也像。
因为《劝世良言》，洪秀全投奔了基督教。当时在广州传教的美国传教士罗孝全门下，洪秀全肯定算个出色的信徒，但由于他出格的神经质，经常会发些出格的言论，让罗孝全感到有点不靠谱，因此，洪秀全几个月下来，没有领洗—组织上似乎还想考验考验他。可是，洪秀全等不及了，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没有养爷处，自己当爷好了。就这样，洪秀全利用学来的一点基督教知识，办起了拜上帝会。
拜上帝会只好反了
这个山寨版的基督教，除了也拜上帝之外，其实就是一个中国的民教教门，这样的教门，在中国不知有多少，绝大多数是创教者借以谋求钱财女色或者个人崇拜的所在。当时只要有人创个教，说点不一样的话，或者露一小手功夫，气功就好，还就会有人信，信徒照例会把教主崇拜得晕晕的，洪秀全在花县，也得到了这样的小规模崇拜。可惜，这个地方客家人势力小，而且乡绅又多，土籍的乡绅们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客家的邪教，于是，洪秀全和他的骨干信徒，只好往穷而且边缘的地方去，就这样，他和冯云山来到了广西紫荆山区。
两广这个地方，土籍占平原，客家占荒山，主客之势如是多年。紫荆山的穷人，多为客家，来了这么个自己人的教，大受欢迎。平时山上的客家人就断不了跟山下的土籍人斗，大打小打，总是打，来了一个教门，有了自己的组织，打仗肯定更来劲，刺激之下，原本占优势的土籍人反弹也更加强烈。官府多半是向着土籍的，于是，一次次压制客家，冲突激烈的时候，对拜上帝会领导核心下黑手，冯云山被捕，洪秀全逃走。当地的信徒趁机崛起，把降神附体的巫术引了进来，不止稳住了阵脚，而且壮大了势力。后来官司虽然暂时平息，但拜上帝会的本土势力，杨秀清、萧朝贵一干人，已经反客为主，成了当家人了。教主虽然还是神经兮兮的洪秀全，但一点都不神经的杨秀清，只要高兴，在地上打个滚，就变成真神上帝了。当然，土客冲突不可能真正平息，壮大了的客家人的拜上帝会，不可能为土籍乡绅和官府容忍，冲突不断扩大，连客家的富人韦昌辉和石达开这样的，都卷了进来。边打边走，走到最后，拜上帝会只好反了。看来，贫富也好，阶级也好，都抵不住地域的分野，中国人，最在乎的，还是地缘。
洪秀全比谁都像教主
那时候的清朝，统治已经两百余年，按过去王朝政治的惯例，到了这个岁数，统治机器就开始锈蚀了，加上清朝人口税的取消，番薯和玉米等高产作物的引进，导致人口激增，社会问题逐渐显现。地老天荒的广西，地方官在处理土客冲突方面，一向治理乏术，事弄大了，又只能瞒报，最后到纸包不住火，又积极把祸水往外赶。于是，在永安蜗居的太平军，最终进入了湖南，然后转到长江流域，终于使太平天国成了大气候。
洪秀全和他从花县来的老朋友，其实只是设计了天国的制度架构，其资源当然还是当年读书读来的，看过儒家经典三礼的洪秀全、冯云山等人，设计了一个繁复的礼制架构，一个同样繁复的官制，但真正领兵打仗的，却是紫荆山的一帮客家烧炭的弟兄。太平军作战的功夫，几乎全是流民在长年的械斗中悟出来的，简单，有效。洪秀全起义的作用不大，但天王却非他做不可，连后来天京内讧，杨秀清也没有要求天王退位，毕竟，拜上帝会那一套说法，还就是他明白，神经兮兮的他，也比谁都像教主。就这样，天王就被炼成了。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