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弃医从文”真是因为“幻灯事件”吗
1902年春,鲁迅由江南陆师学堂俞明震带领,去日本留学;1904年春,鲁迅从弘文学院速成班毕业,秋季,进入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医;1906年,又是春天,鲁迅放弃了医学,离开仙台,回到东京,开始了他的终生不渝的文学之旅。这就是“弃医从文”事件。然而,在鲁迅生平事迹中,“弃医从文”事件的起因一直是个争论不休的话题,成为鲁迅生平的一个公案。
引发“弃医从文”的“幻灯事件”,是记忆错位?
其实,从鲁迅本人的记述来看,本来并不复杂。按他说,他当时身在异国,本来刺激多端,恰巧在课堂上放映的影片中看到他久违的中国同胞,却是使他极度难堪的一幕:同胞们被作为俄国奸细杀害,另一批同胞却充当神情麻木的看客。在课堂里一起看画片的其他所有人——都是日本人,一片欢呼声,只有他一个中国人。在羞辱中,他猛醒道:“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实现强国强种的第一要务在于唤起民众,改变他们的精神,民族才有希望。而善于改变人的精神的,首先要推文艺。于是,他决定,放弃自己的医学事业,投身于文学活动,以期唤起民众,来堂堂正正地做中国人,不再充当这屈辱的角色。这也就是引起鲁迅“弃医从文”的所谓“幻灯事件”。
然而,有一些日本学者提出问题来了。他们说:当鲁迅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时,该校还没有电影放映设施,他不大可能在课堂里看到电影。当时该校只有幻灯片,而该校现存的日俄战争幻灯片中,并没有鲁迅所说的那样的镜头。就连鲁迅说的关于藤野先生与“讲义风波”,也都与事实不符,因此,所谓“幻灯事件”,可能是一种想象,一种因经常看到类似图片而引起的幻觉,或记忆错位,因此,鲁迅那些相关的记述是“诗”,而非真实。
对此,人们既难以进一步证实,也难以否定。因而,至今难下定论。
(《〈呐喊〉自序》)
在课堂里一起看画片的其他所有人——都是日本人,一片欢呼声,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课堂上还有他一个中国人。鲁迅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极度的伤害,从而决定“弃医从文”。
在这几处谈到此事的文字中,有几处记述后来成为争议的焦点:
①鲁迅看的究竟是“电影”还是“画片”?
②当时课堂上教的究竟是“微生物”还是“霉菌学”?
③鲁迅究竟看到了什么——他所说的画面究竟是否存在?
④画面中杀人的手段究竟是“砍头”(被斩)还是“枪毙”?
⑤整个事件究竟是虚构的故事或“诗”还是真实的历史?
⑥鲁迅“弃医从文”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
鲁迅在课堂上看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弄清事情原委,我们还得从头说起。
在上述几段文字中,鲁迅每次谈到当时教学用的手段,都说是“电影”,无一例外。本来,过去从没有人对此发生怀疑,当然也就不去证实它。上世纪70年代中,日本仙台医专的后身——现东北大学的阿部兼也先生等一批师生,对此展开了调查。他们经过内查外调,查明了许多事实,包括查到了鲁迅在校期间,该校于1905年制作的一套反映日俄战争的幻灯片,内容大体上正如鲁迅所说是“时事”片,而且也确是反映日军战胜俄军的情形。然而,在这套幻灯片中,却怎么也找不到鲁迅所说的那张“一个中国人被绑在中间,许多站在左右,一样是强壮的体格,而显出麻木的神情”的画面。
况且,这根本不是“电影”呀!
那么,当时是否还有类似的电影片呢?电影发明于1895年,到1906年,已经十年有余,因此,在日本使用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据记载,当时仙台医专却还没有使用这种设备。毕竟,那时电影放映设备还是十分昂贵的。
据记载,仙台医专教鲁迅这一班细菌学的是中川爱咲,他是北海道人,曾留学美国,又曾游学欧洲。他从德国带回来一架幻灯机,用幻灯作为细菌学教学的辅助手段。中川在助手的帮助下,亲自对画面加以说明。当时日俄战争已将结束,并从1904年起,在日本因战争而引起了观看战争幻灯的“幻灯热”。例如,在1904年的《东北新闻》上,就有关于看幻灯的记载:“日俄战争教育幻灯会黑川郡大衡村字驹场(在仙台市北面),由立志学会会长濑户发起,于十三、十四两日,举办日俄战争国民后援教育幻灯会,由吉冈高桥政助、大山源太郎两氏担任说明。来观者三百余名,颇为盛大,军人遗族甚至挥泪感奋云。”可见当时盛况。
在这样的情势下,思想前卫的中川教授在细菌课上,使用幻灯是很自然的。
至于问题二:当时课堂上教的究竟是“微生物”还是“霉菌学”?这不是大问题。鲁迅在不同的文章中说的名称不同。但这极容易查明。根据仙台医专当时的课程表,鲁迅所在班第二学年第二学期课程有解剖学实习、局部解剖学、组织学实习、细菌学理论、生理学、病理学理论、病理解剖学、诊断学、外科总论、药物学、德意志学,共十一门。这就很清楚地说明,鲁迅上的是细菌学。至于他说的“微生物”和“霉菌学”,与“细菌学”只不过是同一个概念的不同表达而已。
当时整个仙台只有两个中国人,他的愤懑能向谁诉说?
按照鲁迅说的,他“弃医从文”最主要的诱因在于,他看了那部杀头“画片”。因此,这“画片”的真实性,就成为问题的焦点。而认定鲁迅的回忆究竟是“诗”还是真实,这画片也是极重要的证据。20世纪70年代中期,日本东北大学发现了鲁迅在校期间,该校1905年制作的一套反映日俄战争情况的幻灯片。情况与鲁迅所说的已经十分接近了。
然而,在这套幻灯片中,却找不到鲁迅所说的那张中国人被当作俄军侦探杀头(或枪毙)的画片。
疑为鲁迅所说“砍头”幻灯片东北大学所藏的这套幻灯片的底版,是由该校医学部细菌学教授石田名香雄博士在细菌学教室发现的。全部应为20张,但现存15张,收藏在一只桐木盒子里。这15张幻灯片的内容是:
1、 踏查地理的决死队;
3、 犬竹骑兵一等兵奋战龙王庙;
6、 胜彦市与敌人拼刺刀;
7、 破坏金州城门的决死工兵;
8、 吉田小队长、石田一等兵生擒敌兵十三人;
9、 血染的命令书;
10、决死的裸体工兵;
11、两士兵挺身保护联队长;
13、高桥海门舰长与舰共存亡;
14、吉井少尉奋战摩天岭;
15、某炮兵少尉负伤忍痛发号令;
17、吉川骑兵上等兵被敌捕获,得到奖金;
18、桥本步兵一等兵背负长官尸体战斗;
19、山冈看护兵光荣地战死;
20、伏见若宫殿下奋勇作战。
看这套幻灯的内容,都是取材自日俄战争前期的场面。其内容大都是1905年5月至7月期间的事。当时制作底版是很快的,一事发生,第二天就能制作出幻灯片。而且,这15张之间内容也是不连贯的,看不出所缺的五张可能是什么内容。但可以确定的是:类似的反映日俄战争的幻灯片绝不止一套。鲁迅当时的同学铃木逸太这样回忆:幻灯的解说由中川教授亲自进行。也许有中国人被日本军杀死的场面。在上映的幻灯中,好像有喊万岁的场面。学生大体却是静静地看着。后来才听说这件事成了周树人退学的理由,当时周树人却没有说过这件事。
但是,幻灯片是无声的,片中人怎么喊法呢?而且现存的幻灯片中也看不出有喊万岁的场面。照鲁迅的说法是因为有日军战胜俄军的场面,所以要喊万岁。现在既然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就不能排除鲁迅说的情况。至于当时鲁迅没有表示出他的情绪,那也绝对正常:周围全是日本人,他的愤懑,能向谁诉说?当时在整个仙台只有两个中国人,也许只有那个在第二高等学校读书的中国人施霖能够了解他的想法。
由于当时制作幻灯片很容易,所以,鲁迅当时在幻灯片中看到这样的画面是极有可能的,不需要搞混后才有此记忆。鲁迅自己记载说,“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不是偶然一次。这就不可能是把别处看来的印象错记成是幻灯中看到。像上面所引的这种描写,让日本人看了觉得解气、痛快,因而大喊“万岁”,也正是当时日本很多人的自然反应。“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呜呼,无法可想!”作为一个血气方刚、怀有救国救民远大理想的青年人,因这刺激而改变自己的人生选择,也正是十分自然的。在此之前鲁迅由学海军转而学路矿,到日本又想学军事,后又改为学医,这证明鲁迅为了祖国民族的强大,是不惜断然改变自己的学业的。因此,由于受到幻灯事件的刺激而改变自己学医的志向,应当是真实而非“诗”。
就因为藤野先生对鲁迅关心备至,谣言还是暗暗地流传起来
但是,这还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幻灯事件”只不过是整个事情的爆发点。真因远不止此。
其实,在这以前半年多,有一件事已经严重地伤害了鲁迅的自尊心,种下了放弃医学的心因。这就是所谓“露题事件”。
鲁迅在仙台学医时的解剖学笔记,显示他记录清晰,绘图精细,上面有藤野的批改事情的起因,是鲁迅碰上了一个好老师,这就是藤野严九郎先生。本来,鲁迅作为该校第一个中国留学生,在该校是受到大家的礼遇和多方照顾的。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房东,待他都很客气。尤其是解剖学老师藤野严九郎。他对其他学生可说是十分严厉,而对鲁迅,却用日本人所特有的认真和细致,呵护有加。他自己说,他看鲁迅学习似乎很是吃力,“因此,下了课,我就留下来看看周君的笔记,修改补充他听错、记错的地方”(《谨忆周树人君》),甚至“在同学交往、公寓生活之安排、学习方法、日本语之说法、笔记之记法诸方面”,“都曾尽量给予帮助”(藤野致小林茂雄的信)。
藤野为什么这样热心帮助鲁迅呢?他说:“我小的时候,曾跟福井藩校出身的野坂先生学过汉文,对中国的先贤总是很尊敬,同时也觉得应该高看那一国的人,或许这就是周君感到特别亲切和值得感谢的原因吧。”他认为日本传统道德观念受到了中国文化的刺激和感化,他在一封书信里说:“故总该以中国为道德先进之国而敬重之。吾亲近周君,以为对其殷勤指导乃本人唯一可为之事,此非仅爱周君一人也。”至今在藤野先生故居里还保存着他练习汉字时抄写的《论语》。
但他对鲁迅也并不迁就或姑息。他对鲁迅的解剖图要求同样很高,对他的笔记错误也严加纠正。对他的考试,分数也给得很紧。虽然在两次学期考试中鲁迅都是刚好60分,而学年成绩则是58分,在鲁迅一学年结束后的总成绩中,解剖学是最差的(59.3分),也是他七门专业课中唯一仅差0.7分而不及格的课程。可见藤野的严格,对鲁迅毫不例外。
尽管这样,谣言还是暗暗地流传起来。那理由,就因为藤野先生对鲁迅关心备至,而仿佛友善的态度一定造成偏袒。同时也因为这门课程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不及格。因此一些人对鲁迅的考试成绩也竟怀疑起来。
在某种角度上可以说:“身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
关于追查的经过,1974年阿部兼也等先生在向鲁迅当年的同学、年级总代表铃木逸太了解此事真相时,铃木这样回忆:调查者问:关于泄露试题的流言,这事的情况……
铃木答:有这事。我们已经说过了“哪有这种没有根由的事”,这样澄清过了。又对藤野先生说:“我当然不相信,可是已经发生了这样的谣传,先跟您打个招呼。”藤野先生说:“喔,是吗?谢谢你。可是没有这回事呀,同学。”在这种场合,我是大家的所谓汇总人吧,才参与了这件事。……是谣传哪,因为不管怎么说人家考了个中等成绩啊。任什么也不懂就不可能有中等成绩。“一定是藤野先生怎样怎样了”,就真有这么传说,也有这么说过的家伙嘛!所以我说:“哪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反正出了这种事,这可太可怜了,所以,我对大家这么说了,对藤野先生也说了,说:这种事纯粹没有呀!把大家集合起来说过,这事我还记得。
调查者问:关于很厚的匿名信……
铃木答:这事可不知道啊。
调查者说:托尔斯泰做的那件关于日俄战争的事,在报纸等等上面……
铃木答:有这么回事。
调查者:关于在黑板上写通知这件事……
铃木:哪天哪天要干什么,这事是有的。
调查者:说是在“漏”字那个地方加过圈……
铃木:这还是可能发生的呀。特别是在希望全部参加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在我们这些人之外,有些从上一班降下来的人,任意地干各式各样的,对所谓下级,因为是自己的后辈吧,还是有些对后辈干各种事情的家伙的。我想恐怕是这样的瞎胡闹、恶作剧吧!
(见《鲁迅在仙台的记录》)
铃木的证言,对于了解事件的真相很有帮助。但是,从中我们无法了解到谁是写信的人,也无法了解到谁是那个“干事”,因此无法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和真实情况。因为直到最近,我还听到有人明明是猜测而又很肯定地说:当时大概藤野先生确实把题目告诉了鲁迅。但是说者也并没有提出任何证据。如果确有证据表明藤野露题给鲁迅,那对鲁迅的伟大和藤野的高尚也并没有多大的损害。问题是,倘若真是那样,鲁迅又为什么要把这不光彩的一页写出来,自己来揭自己的伤疤,出自己的洋相呢?难道他会愚蠢到以为自己的同学都死光了,无法对证了吗?
在鲁迅被检查讲义,并收到那封“托尔斯泰式”的信之后,虽经追查,流言消灭了,但是,这件事对鲁迅的自尊心的打击,其严重性不应低估。鲁迅在二十年后提起这事,在笔下还是充满了屈辱感:“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这当然是反话,因为鲁迅的解剖学成绩确有两次都是刚好六十分。
尽管十分气愤,但最后,鲁迅还是把那封“托尔斯泰式”的信退还给“他们”了。按照鲁迅的倔强性格,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但为什么他还是退还了?按照上面的情况,他也不可能出于心虚而使然。这里,我们不能不注意到,他的生存环境迫使他这样做。在某种角度上,可以说:“身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它给人的心理体验就是——屈辱。究其根源,就不能不对鲁迅的生存环境作进一步考察。我们将在后面进一步揭开这个谜底。现在,我们先得叙说另一件使鲁迅深受刺激的事件。
这种带着优越感的侮辱性的论调,使鲁迅的心情雪上加霜
就在“露题事件”发生之后不久,鲁迅又遭受了第二次精神刺激。
1905年底,鲁迅回东京度寒假。这年,由于中国留日学生已猛增到万人,同盟会在其中联络学生,宣传反清活动,清政府要求日本政府加以管束。六七月间,日本报纸纷纷披露,文部省将颁布《清韩留学生取缔规则》,留学生获悉后,激愤异常,纷纷向驻日公使和日本外部提出质问,日本外部答:无此事。可是到了11月2日,日本当局突然以文部省十九号令颁布了所谓《关于供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规程》,其中规定了“清国人生徒校外监督方法”,全部共15条,而有五条引发争议:
第一条规定:“入学时须交中国公使馆的介绍信。”
第四条规定:“转学、退学时须附有中国公使馆的认可信。”
第六条规定:“退学时须将其理由通报中国公使馆。”
第九条规定:“公私立学校应使中国留学生居住于寄宿舍或学校监督下的公寓,监督其校外生活。”
第十条规定:“在他校因品行不良被责令退学之中国人,不得准许入学。”
这个《规程》虽然没有使用“取缔”字样(“取缔”一词在日语中是“监督、管束”之意),但内容实质未变。所以留学生仍把它称为“取缔规则”。日本政府的意图是借此遏制中国学生的反清活动。留学生们群情激昂,痛斥当局玩弄欺骗手段,并以停课和退学来抗议这一法令。11月28日,留日学生总会以评议部决议上书公使,请中国驻日公使与日本政府交涉,要求取消该规程中的第九、十两条。其中说:“向来所设之寄宿舍等,亦未必尽适宜。故吾国学生,常有不愿居住者。”
但日本政府不予理睬,12月2日,矿路学堂学生印发传单,呼吁废除“大辱国”的规程,弘文学院学生响应,并联合各校相继停学,随后,各校成立了联合会,提出取消规程的全部,向全体学生发出通告,宣布“日本设特别法以待我,是奇耻大辱,宁弃学问以全国体,争之不得,当悉归国”,甚至成立了纠察部、敢死队。秋瑾发表了“烈火一般激烈”的演讲,陈天华则因愤于《朝日新闻》诬称学生的行为是“放纵卑劣”而投大森海自杀,秋瑾、田桐、易本羲等组织两千(一说二百)多学生回国,成立了中国公学。而留下来的学生则组织了维持留学界同志会,先后十次向国内外发表意见书,历数留学生遭受的歧视和凌辱,及《规程》中不利于学界的条款,据理力争。同时,流亡中的孙中山也发来电报,支持学生的主张。
12月9日,日本文部省对《规程》内容作了重新解释,对前项约束作了部分让步。维持留学界同志会遂发表公启,对此表示欢迎,并开始组织复课。学生的有理有节,也赢得了舆论的同情,一些政界人士也纷纷发表看法,希望政府撤销、停止实行《规程》。政友会的首领犬养氏、长冈氏等人还出面调解,请政府延期或取消第十九号令。最后,《规程》终于中止和延期,最后等于不取消的取消了。
在这一事件中,鲁迅又经历了一回精神的强烈刺激。在屈辱和愤激交织的氛围中,鲁迅也参加了“维持留学界同志会”,并在其中积极活动。
就在风潮转向对学生有利的过程中,日本的舆论中却还有部分令人难以忍受的讥讽。12月17日,仙台的《东北新闻》,还在头版上发表了《中国人教育的意义》和《中国留学生问题》两篇文章,所持观点认为:事情由学生的“误解”而引起,解决的途径也即是“教育中国人”,教育者则是日本人,意味着中国人是低能儿。这种带着优越感的侮辱性的论调,使鲁迅的心情雪上加霜。其实,鲁迅从踏上日本国土起,心情就是很复杂的:一方面,深为日本的发展、日本民族的朝气所兴奋,为“奔逸至迅”的如潮新知识而亢奋;而另一方面,又为无所不在的民族屈辱感所包围,所压抑。而接连发生的“露题事件”“取缔规则事件”和“幻灯事件”,只是火上加油,从而引发了鲁迅的痛下决心弃医从文。
因此,鲁迅“弃医从文”的真实原因,并非单一的由于“幻灯事件”,也并非由于简单的“露题事件”,而是由多种因素、多重刺激、多元聚合,积累而至、积郁而生、激化而起,起于青萍之末,出于势所必至,而达于山崩海啸,因而一场重大人生转折,就不可避免地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