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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陌生人:阅读诺奖得主古尔纳新书分享会在京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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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离散的人,寻着故事回家——阅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新书分享活动于北京举办。刚刚推出了古尔纳第一辑5部作品的上海译文出版社邀请了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徐则臣,作家邱华栋,学者陆建德与资深出版人冯涛一起畅聊对这位新晋诺奖作家的看法。

随着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公布,获奖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迅速走进国内读者的视野;而在此之前,这位出生于东非沿岸小岛、移民英国的作家几乎从未被国内读者关注和了解。古尔纳是谁?他的作品有什么魅力?……2022年8月,距古尔纳摘得诺奖桂冠不到一年时间,上海译文出版社宣布古尔纳作品第一辑的5部代表作——《天堂》《来世》《赞美沉默》《最后的礼物》《海边》。另外5部作品,《离别的记忆》《朝圣者之路》《多蒂》《遗弃》《砾心》也将在不久后与读者见面。

陆建德:古尔纳有叙述的一种精致

活动开始后,陆建德首先对古尔纳作为“坦桑尼亚裔的英国作家”的殖民背景作了简单介绍:“古尔纳让我们看到,每个人背后带着一个沉重的历史包袱,他们要通过记忆改写这个历史,但是历史又太顽固了,时不时又会进入到他们的现实生活里面,他们最终要跟一个相对比较真实的过去的历史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来追求一种更大的对自己的生成。”

随后,冯涛请陆建德对古尔纳作品给出一个比较明确的评价。陆建德认为,古尔纳是一个非常老练的作家:“我们看他的作品,现在这个篇幅不是特别大,但是他用笔的时候很注意不铺衬,他也注意到叙述的技巧,他在这方面已经是非常老练。我们一般读书的话,假定有一个叙述,比如这个叙述是第一人称‘我’开始的,读者会跟他产生一种亲近感、同理心,但实际上我们千万不能这样,我们一定要跟这个叙述者保持一个清晰的距离。”

“从(作品)数量上讲,他并不是特别突出,但是他一直有叙述的一种精致,而且这种精致会不断给读者提出很多挑战,他挑战什么?有很多东西是蛮难的,我们阅读的过程里要去克服这个难处,但是克服的过程也是读书愉悦的来源。”陆建德如是说。

邱华栋:《天堂》与《来世》是古尔纳作品的“两扇门”

邱华栋则给出了他对于古尔纳作品的阅读建议与看法。他认为,古尔纳的作品呈现了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的连接:“从更广大的、开阔的图景来看待,他的十本书基本上是呈现了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之间一百年来非常复杂的关系。……他基本书写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之间极其深邃的、痛苦的、复杂的记忆与现实的纠缠和连接。他的十本书里好像一半是写英国这些人的生活,一半是写他的故土甚至是祖先居住地这些人的生活。”

邱华栋同时认为,《天堂》与《来世》是古尔纳作品的“两扇门”,读者可以通过这两本书进入他所创造的文学世界:“从细节来讲,《天堂》和《来世》,我也希望中国读者从这两本书开始读起。《天堂》写一个叫优素福的小孩,他跟着叔叔阿齐兹——其实是他父亲欠债把他抵押给那个叔叔,那不是他亲叔叔。优素福长得很帅,抵押成伙计以后,他越来越帅,很多人对他都有兴趣,包括阿齐兹的夫人。这个历程放在个体的生命成长来讲是非常有意思的,给我们呈现非洲大陆独特的成长过程。所以天堂在哪里?在《天堂》这本书的结尾,优素福18岁,他决定离开让他陷入到命运泥沼里的那个环境,他要从那拔身而出。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个细节,那些德国的士兵拉了一些大便,有些狗去吃大便,他想到他自己的人生,他觉得我不能再这么过下去,如果再这样就像狗一样,所以他离开了,那个院门已经关上,他摸着黑奔向德国兵消失的方向,寻找他可能存在的天堂。我觉得这个结尾太棒了,特别好,一个作品写到这个程度,他拿诺贝尔文学奖是绝对没问题。”

借用冯涛的话,邱华栋对古尔纳的写作能力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在黑暗中很多人在跳舞,有的跳得极其精彩,但是我们不知道他跳得那么精彩。突然有一束光打过去聚焦在他身上:他跳得真棒!实际上他跳得本来就很棒。我觉得冯涛这个比喻特别好,我们现在2021年这束光打到古尔纳的身上,又给我们带来一个新的文学空间、文学天地,‘跳’得非常好。”

徐则臣:《天堂》与《海边》体现了古尔纳写作的两种能力

徐则臣则从文学的单一性,即“深度”,与复杂性,即“广度”,对《天堂》与《海边》两部小说作了对比阅读:“一个作家必须有两种能力,一种是单纯的、尖锐的、陡峭的、锋利的力量,同时还有开阔的、驳杂的、复调的能力。所以我选了这两本。”

“《海边》结构很复杂,人物也很多,呈现出来的文化的差异性应该是符合我对一个好作家的预判。”

“(《天堂》)整个叙述简单,但平和。他还不是平静,是平和。里面没有特别激烈、偏执的东西。而且我有一个很奇怪的,读的时候很像读《圣经》的感觉,即使写了很多肮脏的、龌龊的。……古尔纳的确也在写地域性的东西,但是你能看到这是经过西方文化教化过的。他用经过西方文化洗礼的眼光,重新返回看坦桑尼亚或者桑给巴尔,所以他每部作品,即使像《天堂》这样非常单纯的小说,信息量都极大。像一个领队,甚至一个小老板,都有国际视野,有第一世界跟第三世界之间来回做比较的视野,这个如果是局限在桑给巴尔本身或者坦桑尼亚本身的作家,可能很难具有这个视野。所以这个视野对古尔纳来说非常重要,也成就了古尔纳现在的作品。我想可能也是诺奖看中他的一些原因,就是放在多文化、跨文明的背景下来打量他的作品,这一块也是我个人非常感兴趣的,如果你仅仅局限于坦桑尼亚或者当年的桑给巴尔,一直在说非常非常本地的故事,缺少另外一个参照,另外一个更宏大的背景,我觉得他的故事张力就出不来。在这一块,古尔纳的写作的确给了我非常好的(启发),开阔了见识,而且开阔的见识不仅仅是文学上,更多是社会学上的,读他的小说你看到的不仅是这一块地方,而是整个文明,不同大陆之间的融会贯通。所以他在肯特大学的经历,包括他对后殖民作家的研究,对他作品的写作都提供了巨大的宽阔的视野。这样一个作家在写这些的时候不会一惊一乍的。一个偏僻的、有个体化资源的作家,他在处理这些资源的时候,他自己就容易产生一种猎奇的、奇观式的描述,但是在古尔纳作品里没有,他后撤一步,站更广阔的背景下,所以他整个作品没有一惊一乍的东西。我看过他的很多视频,他的视频给我感觉就是特别朴素,特别平和,不是那种突然一个暴发户式的搂不住的感觉,他本人是这样的感觉,他的文字也是,所以才能调子压得那么低、那么平和,有点像看《圣经》或者《古兰经》的感觉,火气都去掉了,这是我特别感兴趣的一点。”

徐则臣同时还将古尔纳与库切、奈保尔两位写作题材相似的诺奖作家作了对比。“古尔纳的力量感比库切稍微弱一点,但是他的开阔度——从社会学意义上,一个作家对他的出身、对他的母国,包括对语言的认知——他的主题是比库切要更多元,而且的确呈现的面也更复杂。库切是非常尖锐的,一个小的切口一直往下深挖的作家。但是古尔纳能铺开来,古尔纳作品里面历史的深度和社会面的宽度是胜过库切的。”

“奈保尔所有的作品都是重口味,而且他的态度特别鲜明,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摆在脸上,而且荤腥不忌。但是古尔纳,就是一个学院派跟非学院派之间的区别,他们的文字、他们的选材、他们探讨问题的方式,以及阐明他们观点的路径,都是学院派和非学院派的关系。……奈保尔作品里面野性的东西更多一些,古尔纳还是温文尔雅的,穿着休闲西装的一个人。”

冯涛:古尔纳是“熟悉的陌生人”

对于古尔纳作品的阅读体验,冯涛与邱华栋给出了几乎一致的观点,即阅读古尔纳的“陌生感”。冯涛把古尔纳形容为“熟悉的陌生人”:“说老实话,我们作为出版方,我们开始是有点担心这个殖民主义的标签,因为我们想卖书,我们担心读者会望而却步:‘你老是写这些东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到底有没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他感觉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当你去开拓我们之前没有看到的文学疆域,你看到的景观可能是完全陌生的,完全新奇的,但是它之所以打动你,肯定还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情感诉求。说到底,文学到底有什么用?文学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你饿的时候它不管饱,冷的时候它不管暖,为什么我们还需要文学?文学就是一种精神的需求,这种精神的需求用诺奖的话说,肯定是跨越大陆和大陆之间、文化和文化之间的隔阂,所以我们说他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很陌生,但是对我们有熟悉感和亲近感。

“我们的标题是‘离散的人,寻着故事回家’,对古尔纳来说,或者对读者来说,并不是你一定要有殖民经历才对他的作品产生共鸣,他自己也没有这种实际的殖民遭遇,他的创作一部分就是在追溯自己的前世,他更有切身体会的是今生,他作为难民来到英国以后,他作为第一代移民,他的子女作为第二代移民,他们在英国或者在西方主流社会里所应对的是什么。我们把话题再扯回到我们自己的生存境遇,像北上广这样的城市,现在基本都是移民城市,我本人也是第一代上海移民,我们在这样的境遇里会产生很多心理的不平衡,会产生精神上的困惑或者困扰,我们都需要去寻找一些精神的慰藉,如果站在这个角度来说,甚至你不需要,很多情况下,哪怕土生土长在一个地方,你都会感觉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而且越是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在那些善于思考,或者有真正追求的读者身上,才会有这样的不满足感。如果你有这样的困惑,古尔纳的作品对你都会有真正的同理心和同情感。”

因此,冯涛老师从读者的共情感出发,建议读者可以从《赞美沉默》与《最后的礼物》进入古尔纳:“我当时读到《最后的礼物》里面的一段,第一代移民的女儿安娜,本来叫汉娜,她不喜欢,直接改成安娜,这更像英国的名字。……她跟弟弟两个人都受高等教育,而且都在英国读了博士,她谈了一个高帅富的英国男朋友,真正的精英出身。安娜的母亲一直在医院里做清洁工,而她那个高帅富的男朋友母亲是管理一所医院的。他的父亲也是一个上层中产阶级的代表,她男朋友带着她去拜见男朋友的父母,那一段写得太有趣,太微妙了,我们希望她会受到有意无意的冷遇,这种文化隔阂或者所谓高等文明跟被殖民文明的冲突,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冲突,如果他写出来的结果完全没有这样的冲突,那也不对了。他写的正如我们所预料的,确实有这样的冲突,但是他的表达方式又完全出乎我们的意外,他没有把它夸张化、戏剧化,他写得丝丝入扣,表面上看来她未来的男朋友的父母是多么彬彬有礼,对她多么体贴,但结果恰恰就是这样,反映出他们骨子里的傲慢。而且整个文笔非常老练成熟,非常老道,我读到那一段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我老婆也是做一点外国文学翻译的,我说一定要读给你听,这段太妙了,我在这样一个黑皮肤作家的书里,我遇到真正老练的、纯熟的技巧,所以我真服气。”

邱华栋同样认同文学所带来的陌生体验的意义:“文学作品带给我们很多陌生的经验,很多陌生的见识,很多陌生的东西。这些陌生的东西会唤起我们自身的生命体验,文学作品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不管这个书写的是哪儿,只要这个人是人,他的经验就是我们的经验,这是很有意思的。”

“这个书(《来世》)里面给中国读者,给我带来的就是特别新鲜的陌生经验,我也不熟悉,我也不了解,我也特别感兴趣,而且我借着读他这本书又读了很多关于非洲的其它资料,有很多延伸的东西。所以一句话,对中国读者来讲,古尔纳是一个陌生的,然而充满了吸引力的一个文学大陆和文学的世界,我特别希望中国读者能去亲近他、接触他,去读他的书。邱华栋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