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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庄十年》研讨会举行:18位专家热议非虚构与乡村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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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中国在梁庄》及其后《出梁庄记》的面世,让作家梁鸿笔下的这个小小村庄,成为非虚构文学研究不可绕过的样本,也引发了社会学等其他学科领域的关注。十年间,梁鸿不断重返梁庄,作家和笔下记录的人物一起成长,持续的观察汇成新作《梁庄十年》。这部作品首发于《十月》杂志2021年第1期,图书由上海三联书店/理想国出版。尽管章节结构仍然借用“房屋”“土地”等社会学主题,但这一次梁鸿的写作方式更“文学”。放弃先在的问题设定,和对于深度意义的焦灼企图,从村庄内部翻腾的人事开始叙述,梁鸿这种小说式的观察方式,为非虚构写作带来了方法论变革。

“梁庄”为十余年中国乡村变迁提供了怎样的经验结构和书写范式?作为非虚构写作的代表性文本,又为这种文体形式开辟了哪些可能性?2021年3月12日,十月青年论坛第十三期:“梁庄”与“非虚构”中国——《梁庄十年》作品研讨会在北京十月文学院举行。李敬泽、卢晖临、邱华栋、贺绍俊、杨庆祥等18位作家、评论家、社会学家,围绕作家梁鸿新作展开精彩解读。

3月12日当天的研讨会,由著名批评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担任学术主持。李敬泽首先提到,自现代以来,有一个核心问题或者说中国现代性的核心问题,就是乡村问题。甚至可以说中国现代化,民族现代命运的一个核心问题也是乡村问题。“梁庄”的文本不仅仅是在一般意义上记录了一个村庄的现代命运,它还反映、表现了在这十年中乃至于未来十年不断生成和变化的自我意识和历史意识是如何形成的,我们对乡村、对生活、对时代、对自身的认识是如何形成的,这样的认识又是如何转化为历史的。

十年前,《中国在梁庄》在《人民文学》发表后引发广泛关注,迅速成为非虚构研究的代表性作品。李敬泽认为,今天非虚构在中国获得了广泛的说服力,主要还是从“梁庄”开始的。梁庄十年,差不多也是“非虚构写作”发展的十年。非虚构绝不仅仅是一般的文类概念、体裁概念,它实际上体现着、凝聚着这个时代的文学,在面对时代、社会、人的时候的特别根本性的、核心的焦虑。梁鸿还通过她的写作,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像梁庄一样具有标志性的人物。这个标志性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批评家、是一个作家,写了梁庄、写了什么,而是说在过去十年的写作中,她高度自觉地同时又是高度纠结地把自己放到这个时代生活和文学创造的核心性难题之中。

作家邱华栋回忆了当年《人民文学》编辑、刊发《中国在梁庄》时的情景。“当时李敬泽是主编,我是主编助理兼编辑部主任,徐则臣是责任编辑,一审、二审、三审今天都来了。当时我们设立了非虚构写作的项目,鼓励作家走出书房,走向人民大地,写出文学无疆。”

邱华栋表示,两部“梁庄”出来以后,奠定了梁鸿非虚构写作独树一帜的形象和地位。“我最突出的感受是,今天回头看,这两个作品重点是一种空间感,‘中国在梁庄’又发散出‘梁庄在中国’,在一个时间的小点上呈现空间的广阔和聚焦,这个结构上是非常有想法的。《梁庄十年》的发表也让我特别惊喜,解决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时间感,又确立一个时间轴。”他还提到阅读《梁庄十年》的那种生动感,就像读伟大小说的感受一样。

“梁庄”系列除了在文学非虚构领域引发讨论,也是很好的社会学研究样本。当天,社会学家、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卢晖临表示,梁鸿写的这个题材是社会学、人类学特别关心的,她的写法非常有意思,对自己来说也非常新鲜。对于搞社会学、人类学的人来说,梁鸿的写法,对这些年社会学研究过分概念化是很好的提醒和启示。我们经常讲“特色”,有时候讲的很虚,中国特色的现代化,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可能会走出不一样的城乡关系,这个城市和乡村是互构的,过去可能是二元,现在是互构的。像梁庄这样的非虚构作品是非常好的记录,对于变化中的乡村,乡村可能有危机,又看到乡村的价值,是非常好的记录,同时又是特别好的表达。

著名评论家贺绍俊教授表示,《梁庄十年》比前两部作品显得更加文学化,梁鸿的作家身份更加彰显。她是用文学文本的方式来表达学术上的思考。“我觉得她完全是行走在路上的学者,始终在思考她的研究对象。她的这种学术研究很值得赞赏,她抓住一个非常固定的、具体的对象,她考察的是梁庄普通的生活、日常的生活,但是普通和日常中看到的是宏大的问题,这个宏大的问题跟中国联系起来,跟中国问题联系起来,也跟中国现代化联系起来。她不是琐碎的把梁庄看成我的故乡来抒发情感,而是她把梁庄作为结果的对象在思考一些更宏大的问题。”贺教授还提到,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趋势,非虚构和虚构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批评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杨庆祥表示,梁鸿在“梁庄”里面呈现出来的情感结构特别有意思。从农村到城市内卷化的过程中,梁鸿的情感结构经过她的反复书写和建构,已经变成比较典范的范本。他还提到,“梁庄”系列,从《中国在梁庄》到《出梁庄记》、《梁庄十年》,构成了可以跟费孝通先生《乡土中国》《生育制度》进行对读和研究的文本。相对于梁庄的结构来说,费先生研究的乡土中国,相对来说更加静态化一些,它的文化结构变动没有现在这么大,更近代一些。而梁庄这三本出来之后更加具有动态感,它这个结构是正在进行中的、更加动态的、更加开放的研究,

批评家李云雷提出,从梁鸿的书来看,感觉还是比较传统的中国乡村人物的命运。怎么把新的时代气质跟乡村的书写结合起来,这可能是今天作家面临的共同问题。

南开大学教授曹霞谈到:“读梁鸿,我感觉她对先验性有一种反叛。这本书里有两个地方我印象比较深刻,如何做到对先验性的反叛,如何从固有的窠臼里面脱离出来重新为自己赋能。”在她看来,梁鸿非常可贵,始终有意识地要反叛一些先验性的东西,反叛一些模式化的东西,呈现出一个不那么完全的时代的变迁。非虚构的一些思维引入可能会有助于文学创作者打破同质化的痼疾。

批评家刘大先表示,文学在书写现实的时候,技法也好,手法也好,虚构还是非虚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书写方式。

批评家何向阳谈到,梁鸿确实是很纠结的一个人,她一直要纠结在这片土地,要跟这片土地打下去,要扎下去。我们提出“深扎”这个概念之前,她已经把根扎下去了。

批评家饶翔比较“梁庄”系列作品后发现,《中国在梁庄》是非常介入式的,作家把采访、交谈的整个过程写到内容里。到了《梁庄十年》,叙事者是隐在后面的。作者的叙事姿态也代表怎么安放“我”、安放知识分子主体的位置。再有,梁鸿有一个叙事写法上的变化,在非虚构写作里面加入很多小说化的笔法,她经过多年小说训练的成长都可以在作品中看到。这可能也是她主动的一种文学上的变化,是她对于非虚构写作边界的拓展。

作家石一枫也认为,《梁庄十年》可以算作非虚构,甚至人们总是期待用社会学角度看这个作品,但实际上读起来完全就是小说笔法。一个写作者总要回答什么是中国的问题,我们总是渴望总结当下的中国,但是当下的中国唯一最大的特征恰恰就是它的复杂性,这个复杂性在梁庄里面能够看出来。

批评家岳雯表示,梁鸿写梁庄十年,“我觉得她的问题意识恰恰落在乡村是怎么重新生成的维度上。这个重新生成涉及到有一批人回来,和一批人永远从乡村走了,所以结尾讲到很多人死掉,最后讲到阳阳,这应该是一个生。”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莉提到,“梁庄”系列作品最大的结构是作家的情感结构,而且她这种情感的结构跟情感的力量有关系。她不断地返回,不断地到自己的村庄,和这个村庄产生一种情感关系。

批评家丛治辰提到,对比《中国在梁庄》和《梁庄十年》感觉非常深刻的是,《梁庄十年》圆润、成熟很多,似乎作者也更加有自信。梁庄系列第一部是写梁庄内部,第二部是梁庄到外面去,《梁庄十年》是往更内在、更深处的地方写,这个深处是人类精神世界的。

批评家徐刚认为,读《中国在梁庄》,会发现梁鸿有非常强的启蒙者的紧张和焦灼。到了《梁庄十年》有一个很大的变化,这个作品更加松驰,更加从容,但是这个松驰又显得更加松散。作者原本具有的知识分子的启蒙者的焦灼,已经很难看到。

批评家行超感受到的,首先是作家本人的生活状况跟生命进程的改变。这十年当中,乡土社会也好,整个中国社会也好,都在发生缓慢的变化。

作家徐则臣也察觉到《梁庄十年》背后作者特别放松,“我不为文学,也不为社会学,我为自己,率性而为”。另外他看《梁庄十年》的时候一直想到贾樟柯,在很多艺术的表现上或者对世界的看法上有很多相近的东西。

批评家、《梁庄十年》的责编季亚娅回应了嘉宾发言中提到的文本结构等问题,强调了梁鸿在田野调查中的洞察力,她在写作中对于知识分子自我的克制和对乡村话语的融入。

当天活动的主角作家梁鸿最后发言。她说自己这么多年写梁庄是在一种“诚惶诚恐”的状态。“我自己确实是不自信的状态,不是因为写作不好或者怎么样,而是我对自己的思想一直处于非常不能确定或者不能肯定的状态。我总是在不断地反思,不断地想,包括写《梁庄十年》。虽然我呈现特别放松的状态,那是因为我跟梁庄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但另一方面我对写的这些内容,包括我的组织方式,包括对这些人物的看法,是不自信的。不知道是否走进他的内心,我还是想试图走进去。所以‘梁庄’系列对我而言不是写作上的事,它的确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因为它,我成了梁鸿。”

为什么十年之后再写梁庄?“这个村庄内部的生活值得我去记录,里面的每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记录他们我很幸福,我愿意把他们的状态写出来。随着梁庄的变化,我也在变老,我也在成长,如果大家还能再愿意读梁庄,过了十年之后,我们再在一起说梁庄,跟梁庄一起生长,一起生老病死,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作家简介

梁鸿,学者、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有非虚构文学著作《出梁庄记》《中国在梁庄》和《梁庄十年》,学术著作《黄花苔与皂角树》《新启蒙话语建构》《外省笔记》《“灵光”的消逝》等,学术随笔集《历史与我的瞬间》,小说集《神圣家族》,长篇小说《梁光正的光》。获“2013年度(首届)中国好书”奖,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散文家”奖,第七届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2010年度人民文学奖”等多个奖项。